在阿尔伯克基这个小山村,除了上课之外,我最快乐的事就是和美国的老人聊天。他们大多受过高等教育,博学多才而且气质高雅。和他们谈天说地没有代沟的感觉,而更像是在追溯一部历史,一部自身解放和艰苦奋斗的历史。
美国的先辈们借着欧洲的科学和艺术并结合本土文化,脚踏实地地构建了一个新的国度,创造了一个现代国家。尽管有党派的冲突,但是他们的教育体系没有崩溃过,中产阶级始终保持着科学和艺术的传承。除了决定过美国前途的几位伟大人物,政客们总是红极一时,而后黯淡无光。维持这个文明的更多是各行各业杰出而平凡的人物,有大学教授、科学家、艺术家、发明家,甚至街头的小提琴手。
让我感到幸福的是,当今的中国年轻人和美国年轻人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差距,甚至比他们更勤奋。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持一颗平和的心,保持对知识的热爱以及对真理和美的追求。
在美国看多了各种媒体对中国时事的看法,从另一个角度看中国,反而比以前更理解了中国的含义,也更加理解鲁迅先生、胡适先生和其他先贤对中国的感情。在国内的时候,对祖国的爱是有限的,离开祖国了,爱自由了,反而对祖国更多了几分眷恋。人都是有立场的,中国人可以自由地谈中国的问题,但容不得外国人指手画脚,正如自己家的事很讨厌外人干涉。虽然我在海外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但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中国人,心里所想所爱的仍然是自己的国与家。
我似乎明白了恩师为何离开美国回到了祖国,为何离开北京去吉林大学执教。他说过,从全新世农业革命开始至今已经有1万年了,如今中国正面临历史上的最大变局,这次经历的是工业革命,中国原有的旧体系面临崩溃,而人的解放的新体系正在建立,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我深刻地感受到这场变革的力量。美国在短短的200余年就成为世界一号强国,同一时期,农业时代的帝国几乎全部退出历史舞台,包括中国在内。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也开始了现代化进程,短短30余年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出现了很多社会问题,但这些问题在任何一个早期的现代国家都出现过。从人类史的角度,每一次所谓的过渡都伴随着混乱,但社会前进的步伐不可阻挡。一个人几十年的生命尺度能经历一次以万年为周期的变革是十分幸运的。
即使中国成为最大的经济体,生存与发展仍然是民族的主题。百年前的学人在危机四伏的社会中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文明做学问,教育民众。他们的使命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正是为何在没有什么科研经费支持的情况下,这些知识分子能够成为中国现代学术的奠基人,与诸子百家比肩。
来到美国,重走李济和梁思永两位先生的求学路,将当代考古学在内的现代学术带回中国,让中国学术建立在世界当代学术的基石之上,再用中国的考古材料发展理论和方法,这正是我的选择,我的梦想。
曾经和妈妈谈过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大姐像妈妈,二姐像爸爸,我像谁?”妈妈说:“你想问题既不像我,也不像你爸爸,谁都不像。”我说:“可能我更像爷爷。”虽然小时候的记忆已经不清晰了,但总感觉自己很像他。在爷爷心中,祖国和人民才是他的所在,儿女都属于这个大家庭。如今时代不同了,但我仍然能感受到他那颗依然跳动的中国心。
美国之所以强大,除了体制的自由,重要的原因是有很多人才留在了那里,其中包括了数量庞大的中国人。我并不祈求所有人都回国开创事业,但在这个时代,全球最壮观的舞台在中国,最大的变革也会在中国,昔日的美国梦就是现在的中国梦,错过参与和创造这个时代确实是太可惜了。
我是不可能留在美国的——那是脱离了大地母亲的生命,没有了不可承受的重量。还记得临行前,与吉林大学跨学科沙龙的朋友们在告别晚宴上觥筹交错,席间,我曾经有一段演说:“上个世纪的前50年,学者们融贯中西创造了中国现代知识体系。如今,我们也正好赶上这个世纪的前50年,能不能创造出一个和先辈们相媲美的时代,正是我们需要用身体力行回答的问题。以前我对此心存疑惑,但看到了沙龙——咱们的‘五月花俱乐部’,我放心了。我们确实可以做到。”
作者张萌,于吉林大学考古系毕业,获得学士及硕士学位,2012年赴美国新墨西哥大学人类学系攻读博士学位,曾荣获2013年度“国家优秀自费留学生奖学金”。主要研究领域有:旧石器时代考古与现代人行为、社会复杂化、考古学理论与方法、动物考古学,以及公众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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