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出来的“战略性工程”

——湖南实施农村教师公费定向培养计划调查

　　数量不足、质量不高、结构失衡……乡村教师队伍问题重重，无疑已经成为令各级教育部门头痛的大难题。但让人欣喜的是，湖南省一项坚持10年的“战略性工程”，正深刻破解这些难题。

　　2006年，湖南省在全国率先启动实施了农村小学教师定向培养专项计划。目前，这项计划已招生4万余人，毕业1.05万多人，除极个别特殊情况外，99%已补充到农村学校任教。

　　“我相信，坚持不懈地实施这一战略性工程，湖南乡村教师队伍将发生巨大变化，乡村教育教学质量将得到质的飞跃。”在刚刚结束的市州教育局长暑期研讨班上，湖南省教育厅厅厅长肖国安表示，将继续扩大培养规模，并完善落实有关激励政策，吸引优秀人才到农村尤其是边远贫困地区安心从教。

　　从补充教师到精准扶贫

　　培养公费定向师范生，湖南也是被现实“倒逼”实施的。

　　2005年3月，在时任主管教育的副省长许云昭、时任教育厅长张放平的亲自安排部署下，湖南省教育厅对全省中小学教师培养工作进行了大规模的调研，不仅分析查找出农村教师队伍存在的问题，还溯根究源查找出其职前培养存在的问题。

　　报告说，农村教师“该进的进不了，该出的出不去”，如邵阳县核编7347人，实际只有6532人，加上长期病休的301人，退居二线的126人，实缺1324人。4年没录用正规院校毕业的教师。还有教师人员老化，如某镇6所完小，教师平均年龄超过50岁，30岁以下的教师没一个。

　　职前培养方面的问题主要是师范生生源质量普遍下降，特别是专科，因小学教师待遇低，优秀生源吸引不了，培养小学教师的师专，录取线有的低至200多分。

　　据此，调研组提出10条建议，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改革师范教育招生录取办法，实行新的定向培养模式，市州报计划推荐生源，省里定培养学校单独招生并面试，学生就读期间学杂费全免并补助一定的生活费，但毕业后需到农村学校工作5年以上。

　　“阅了数遍”，“非常好”，“抓住了要害”，拿到调研报告的许云昭作了长达4页纸的批示，“这项工作具有战略性意义，也是政府抓教育的重要责任。”

　　2005年6月17日，《关于进一步加强中小学教师培养工作的意见》下发。按照这个文件，湖南将从2006年起，启动农村小学教师专项培养计划，省财政按每生每年4000元的标准设立专项资金。

　　这在全国来说是第一个。

　　由于没有先例，刚开始的尝试小心翼翼：初中毕业的专科层次、小学教师、限贫困县，招生人数也不多，第一年的2006年，湖南在全省38个国贫、省贫县首批定向招生1006人。2011年7月，其中的981人顺利毕业，全部如约到乡村小学任教。

　　随着毕业生陆续到岗，这批师范生“上手快”“素质高”“留得住”，计划获得了超出预期的成功。因此，湖南进一步加大了招生计划。

　　“特别是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湘西调研提出‘精准扶贫’的思想后，公费定向师范生培养成为精准扶贫的重要举措，培养规模、经费、项目和类型，都有了较大幅度的增加。工作迈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湖南省教育厅厅长肖国安说。

　　他表示，湖南把公费定向师范生作为精准扶贫重要举措的意义在于，一方面是“定向”大规模为农村学校培养优秀教师，补齐乡村教师这块短板，促进教师资源均衡配置和农村教师队伍整体素质提升，从根子上进行教育扶贫；另一方面，“公费”则是解决了几万个贫困家庭孩子的学杂费、生活费，这些孩子就业不愁，家庭长期稳定，脱贫无疑。

　　记者从湖南省教育厅获悉，2016年全省招生计划达6789人，比2014年增加1263人，增长率22.86%；比10年前的1006人更是翻了几番，各级财政安排的专项经费已达7.76亿元。

　　“近年来，舆论上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要坚持教师来源由师范培养，另一种说法是教师来源要多样化。”湖南省教育厅副厅长王建华说，但我国乡村教师来源多样化不理想，根本原因是乡村教师岗位吸引力太差，“在历史条件下，公费定向培养师范生，是补充乡村教师的最好办法，因此，这么多年来，湖南一直坚持这种培养模式，目前已成为补充乡村教师队伍的主渠道。”

　　公费定向的精准培养

　　怀化市是湖南省面积最大的地级市，山高路远，教学点众多。目前，全市还有1092所村小和教学点。以往，这些偏远处都是由转正后的民办教师挑大梁，眼看着“民师”们要退休了，谁到教学点接班？

　　2014年，怀化市在湖南率先试行了“乡来点去”的教学点公费师范生培养模式。通俗的解释就是，以乡(镇)为单位统一确定招生来源计划，学生毕业后回本乡镇的村小或教学点任教，经费由市县两级财政分担，3年来已公费定向培养1200人。

　　“到时每个村小和教学点就都有我们的公费生了，我们将不再为教学点教师发愁。”怀化市教育局相关部门负责人高兴地说。

　　怀化公费定向培养教学点教师仅仅是湖南的一个案例。“要围绕农村学校的实际需要，精准培养。”刚离任湖南省教育厅教师工作与师范教育处处长不久的张大伟说，经过10年的探索，特别是2013年以来，湖南创造了公费定向师范生培养“一二三四五”的“湖南模式”。

　　具体来讲，即一个目标：大规模为乡村学校培养优秀教师；二级培养：省市两级财政分别提供培养经费，以省为主；三种学制：四年制本科（高中起点）、五年制专科（初中起点）、六年制本科（初中起点）；四类计划：县来县去（以县为单位确定招生来源计划，学生毕业后回县任教）、县来乡去（以县为单位确定招生来源计划，毕业生定向到乡镇任教）、乡来乡去（以乡镇为单位确定招生来源计划，毕业生定向到本乡镇任教）、乡来点去；五个保障：培养基地保障、经费保障、课程和教材保障、管理制度保障、就业政策保障。

　　“2014年以前，湖南公费定向师范生培养类型比较单一，规模比较小；2014年以后，湖南不仅规模大、类型齐全，而且突出‘精准’培养，就是农村学校需要什么就培养什么，哪里需要就给哪里培养，实现各学科、各类型学校全覆盖。”张大伟解读说。

　　他告诉记者，乡村教师队伍还存在性别、学科结构、各学段教师数等结构性问题。比如学科结构，农村小学合格的专任教师少，尤其英语、科学、音乐、美术、体育等方面优质教师严重匮乏。2005年，常德市共有小学1407所，而英语教师只有743名，每个英语教师平均要教2所小学的英语课。信息技术教师更是少得可怜，只有335名，每个教师要教4.2所小学的信息技术课。

　　要解决这些问题，就只有按需施策、进行“精准培养”。2014年以来，在培养目标上，湖南从初中起点的专科小学教师，发展到农村初中、特教、中职、乡村幼儿园教师；在招生计划上，从以县为单位“定向”发展到乡镇、民族乡、农村教学点、特殊教育学校、教育扶贫、普通高考、对口招生等多类招生计划；在学科上，小学实行全科培养，其他学段加强了紧缺学科教师培养。2016年，针对普遍反映的小学女老师比例太高问题，湖南又实行公费定向男教师培养，首批招生200人。

　　特别是2015年启动的农村中职专业课教师培养，培养内容、方式等更是精心谋划，创造性地实行新的培养模式，即通过本科院校、高职院校、企业“三合一”的方式进行培养，首批招生100人。这100名学生，将首先在湖南师大、湖南农大等有师范专业的本科院校学习理论知识2年，然后再到长沙民政职院、湖南铁道职院等示范性高职院校学习技能1年，再到企业实习实训1年，培养既懂理论，又有实践动手能力，还熟悉企业生产的教师，专业涵括机械、汽车、园林等专业。今年，这一定向招生预计达到300人。

　　“精准”培养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操作起来难度不小。比如为中职公费定向培养，从本科到高职到企业，这个过程，要跑多少路找多少人协调多少关系，“其中的酸甜苦辣，真的是几天都说不完。”张大伟说。

　　“按需培养解决了过去师范专业培养层次和规模与实际需求脱节现象，针对性明显增强，有利于优化乡村教师队伍结构。”湖南省教育厅教师工作与师范教育处副处长谢民说，精准培养实际上是一种问题导向，农村教师队伍存在什么问题，我们就破解什么问题。

　　培养过程突出师范技能

　　在公费师范生计划实施之前，湖南一些高校培养的师范生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用”。在湖南省教育厅2005年的调研报告中，也明确提到了这点。

　　如生源质量普遍下降，某师专2004年新生入学摸底考试，语数外三科均及格的只有11.9%；师范专业培养质量有下降趋势，一些师范院校为追求所谓的“综合型”“学术性”，教育内容向综合性大学靠拢，直接削弱了师范专业的师范性。

　　同时，培养模式也普遍陈旧单一，缺乏对师范生综合素质的培养和训练，师范技能的训练有所放松，有的连教师必备的“三字一话”等基本功训练都没有保证，教育实习更是流于形式。

　　“公费定向师范生的培养如果还是这样发展下去，死得快。”“必须狠抓质量。”这是10年来所有参与这项工作的行政部门、学校的共识。

　　“改革之初，我们就明确要求，要突出师范教育的特色，要培养专业素养高、专业思想牢、专业情意深的当代师范生。”一直负责此项工作的谢民介绍，为保证质量，省里明确规定，各培养学校必须按规定开设教师教育课程，并开足课时；要按课改要求，加强教师职业道德、现代教育技术、基础教育新课程改革研究等方面的教学；要加强教育实践和教师职业技能训练，实习实践专科不得少于6周，本科不得少于8周，实习成绩不合格的不能毕业。为此，省里确定近400所知名中小学和优质幼儿园作为公费定向师范生实习实训基地，统一组织学生开展教育实习。

　　此外，湖南省在公费定向培养基地校普遍推行卓越教师培养模式，还成立省级教师教育教材建设委员会，组织专家编写各学科教学大纲，公开出版全套共64本教材，为保证培养质量提供了坚实基础。

　　记者了解到，全省23所培养基地校也都突出师范技能培养，严格保证人才质量。湖南第一师范学院10年里已招收各类免费师范生14692人。院长童小娇说，为保证质量，他们的经验一是抓招生质量，二是抓教学质量，三是抓实习质量。

　　前不久，记者现场见证了该校2016年长沙地区招212名考生的“综合测试”。记者看到，面试主要是考学生的表达能力、反应能力、协调性等。“10年1万多名学生，都是我们一一面试来的，工作量极大。”童小娇说，也有人嫌太麻烦想省掉这个环节，学校坚决不干，为此每年要组织几十个老师下市州，一年要多花几十万元。

　　目前全省所有的免费师范生，全部要面试合格才能入学。2015年开始承担公费定向初中教师培养的衡阳师院，更是每年组织200多人分赴14个市州组织综合测试工作。

　　培养过程抓质量，湖南一师更是不惜人力物力，舍得投入。该校成立了专门班子，组织修订了师范生人才培养方案，构建了“平台+模块”的人才培养体系。“特别是优化了课程体系。”童小娇说，所有学生既学通识课程，又学专业课程，且通识课程占总课时的50%以上。学校还开设了“任选课程”、“辅修课程”、“实践课程”三大块，特别是“实践课程”，占总课时的24%以上，目的是让学生一毕业立即上手，并且很快成为骨干。

　　作为学前教育师资公费定向培养的主要基地，长沙师范学院开启了“全学程实践教育”新模式，院长李学全详细解释说，即课程上到一定程度有见习、小实习，知识达到一定程度有1—2个月的中实习，毕业的最后一年有大实习，这种课程设置模式基本上能实现学生零距离上岗。

　　2016年6月15日，湖南一师首届初中起点6年制公费定向生毕业，1360名毕业生自导自演了大型晚会《梦从这里启航》，孩子们以优美动人的歌舞表现了他们“放飞青春梦想，献身农村教育”的信念和决心。“基本功扎实，素质全面，他们下去，乡村教育就有希望了。”全程看完孩子们表演的肖国安说。

　　基层希望增加定向指标

　　“骨干”“引领”“中坚力量”，就公费定向师范生培养，记者先后到邵东、新晃、芷江、泸溪、醴陵、茶陵、桂东、炎陵、平江、慈利等地采访，所到之处，一片叫好声。

　　“每年都来抢。”这个暑假，桂东县教育局政工股股长邓运军又有些发愁，全县总共才毕业31名公费师范生，但来要人的校长络绎不绝。

　　泸溪县兴隆场小学校长陈清锋用“成功”这两个字形容这个模式。他说，公费定向师范生热爱教育、师范素质强，许多能教全科，很适合目前农村乡镇学校师资需求。2015年该县表彰的122名优秀教师当中，就有30%是公费定向师范生。

　　“教学水平明显强于特岗教师中的非师范生。”石门县教育局组织人事股副股长杨新华说，免费师范生大都在初中阶段就表现出踏实的学习态度、学习能力、学习成绩一直在全县所有学生前列。

　　“富有激情和活力。”桂东县桥头中心小学校长李植全评价。

　　为什么一片叫好声？

　　首先是质量好。除了前面提到的培养质量，公费定向师范生生源质量也非常好。免交所有学费、住宿费，每学期还有3000元左右的生活补助，有的培养学校甚至还免费配发校服等，因此吸引了一大批素质较高的寒门学子报考，许多农村初中毕业生更是以考上为荣。如仅仅23万人口的桂东县，2014年公费师范生的录取名额才35人，“要7个A才有报名资格”，几乎所有有资格的全报名了，共219人。2015年这一数字是197人，今年更是达到344人。

　　而据湖南省教育厅对2011—2014年毕业的3577名公费定向师范生的调查，已有3255人受到县级以上奖励，占91%；335人已成为所在学校校级或中层管理骨干。

　　其次是留得住。因为入学前就签有协议，早就明晓了自己的毕业去处，再加上基本上是回家乡就业，所以他们工作比较安心。

　　“全县第一届总共25人，全回来了，非常棒。”3年前记者到新晃采访，县教育局局长姚斌就告诉记者，公费师范生“个顶个管用”，第一批25人，两年时间就有8人当上了教导主任，“留得住，好用，管用，可以放心用。”为了吸引更多的优秀学生报考，这一年，县教育局还从紧张的经费中拿出近40万元，对33名考上公费师范生的考生予以每人2000元的奖励，对生源地学校以每人1万元的标准进行奖励，总计近40万元。

　　株洲市教育局党委书记毛大训告诉记者，他们今年申请了365人，“还希望更多点就好”。而郴州市教育局副局长曹青云形容公费定向师范生政策让人看到了希望，“解决了饥饿问题”。他说，目前教育最大的问题是“城市挤农村弱”，前者指班额，后者指师资。公费师范生将彻底解决“农村弱”的问题。他也希望增加指标，哪怕市县自己出钱。

　　就在发稿前，记者获悉，今年桑植县委、县政府主动向湖南省教育厅提出，试点实施“县级农村小学教师公费定向培养扶贫计划”，2016年计划招生50人。湖南省教育厅教师工作与师范教育处副处长王俊良说，这是湖南省首个“县级计划”，也说明公费定向师范生越来越受到地方欢迎。(本报记者 李伦娥 阳锡叶)

　　从根子上求解农村 教育“太弱”难题

　　教师是立教之本，没有优秀的教师，不可能有高质量的教育。

　　目前，乡村教育是整个教育的最短板，而乡村教师队伍，又是短板中的短板。因此，对于广大农村特别是贫困地区来说，当前最迫切需要的，就是彻底改变乡村教师队伍薄弱的状况，抓紧培养建设一支下得去、留得住、教得好的教师队伍。

　　湖南乡村教育占比大，乡村学校师资缺乏、优秀人才进不来、留不住，一直是乡村教育之痛。为此，湖南于2006年率先在全国启动了农村教师公费定向培养专项计划。

　　特别是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到湖南湘西调研，提出“精准扶贫”的思想后，湖南深入研究，迅速决断，瞄准乡村教师队伍这一最薄弱、也是最根本的领域，通过采取超常规政策举措，精准发力，进一步加大公费定向师范生培养规模和力度，多类型、全方位、全覆盖培养优秀乡村教师，正从根子上解决农村教育“太弱”的问题。

　　为了确保公费定向师范生“下得去”，从一开始，湖南就明确公费定向师范生招生计划由县市区提出，招生时考生与培养学校、县市区人民政府签订培养协议，学生毕业后到乡村偏远学校定期服务，确保招生培养与乡村教师岗位需求“零距离”对接，实现了真正意义的“下得去、留得住”，目前，湖南已招生3.62万余人，毕业1.05万余人，99%已补充到乡村学校。乡村教师整体质量有了较大提升。

　　目前来看，湖南公费定向师范生的政策是成功的。这些学生绝大部分是从初中毕业生中择优录取，生源优良，经过4—6年系统的师范教育，专业情意深，专业思想牢，专业素养高，许多毕业生一到乡村学校，很快成为了教育教学骨干，深受基层学校、教育行政部门特别是广大学生及家长的欢迎，成为了湖南省农村中小学教师队伍的生力军，也成为了农村基础教育未来的骨干和希望所在，对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和现实作用，深受学校、学生及家长欢迎。同时，我们还将乡村教师公费定向培养与贫困家庭脱贫相结合，既给农村贫困学生公费读书机会，又保障就业工作，真正实现了“上学一人、就业一个、脱贫一家”，实现“终生扶贫”。

　　实施10年来，近4万户农村家庭稳定，脱贫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