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赞声中，静思“短板”

点赞声中，静思“短板”

——访上海师大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院长、上海TALIS项目负责人张民选

 

　　前不久，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和上海TALIS研究中心公布了上海教师参加“教师教学国际调查”（TALIS，Teaching and Learning International Survey）的主要数据结果，随即引起了公众媒体、学校教师、政府机构和研究人员的广泛关注。TALIS是什么？上海为何要参加TALIS？我们又该如何看待上海教师在TALIS调查中的表现？上海教师还存在哪些短板？中国教育报记者就此采访了上海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院长、上海TALIS项目负责人张民选教授。　 

　　问题一：TALIS是什么？

　　张民选：TALIS是“教师教学国际调查”的英语简称，是经合组织继PISA（Program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国际学生评估项目）之后研发的又一大型国际教育比较研究项目。TALIS项目的设立缘于各国专家和政府对PISA结果的认识。PISA项目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对15岁学生的阅读、数学和科学素养测试，另一部分是对所有被测学生及所在学校校长的问卷调查。两个部分之和，就既能发现各国学生素养的发展水平，又能多角度解释各国学生素养水平差异的原因。经合组织发现，PISA的问卷调查显示：除了学生家庭，教师是影响中小学学生最重要的因素。　

　　基于这一判断，经合组织成员国专家和政府于2006年提出开展对各国教师专业发展、教学实践和学校社会环境的调查。经过两年的研究开发，经合组织决定在2008年组织第一轮“教师教学国际调查”。TALIS的调查方法是通过问卷，调查各国教师的基本状况、职业准备、专业发展、教学理念、实践方法、教师评价、校长领导力和学校社会支持等八方面的情况。2013年经合组织又举办了第二轮调查，先后共有38个国家/地区参加，其中包括了所有G7大国，所有北欧高福利国家，澳大利亚、新西兰、韩国、新加坡等亚太新兴国家和地区，俄国、波兰、爱沙尼亚、格鲁吉亚等东欧国家和一些发展中国家。上海作为中国的第一个地区参加了第二轮TALIS调查。　

　　问题二：上海为何要参加TALIS？　

　　张民选：上海参加TALIS项目主要出于以下几大原因。　

　　第一，在国际比较中，认识上海教师在学生发展中的作用与贡献。TALIS第一轮调查的结果已经表明，在大部分国家，PISA学生素养成绩较高的国家，教师队伍的发展状况也较理想。那么，上海教师有哪些特点和优势？　

　　第二，在国际比较中，发现上海教师政策、教师专业发展活动和教育教学理念实践中的盲点和短板，以便在上海编制“十三五教师发展规划”的过程中，努力克服短板，造就卓越教师。　

　　第三，在国际比较中，发现上海乃至中国教师的优势的基础上，运用国际通用的话语和指标体系，及时总结中国教育发展经验，为讲好中国教育故事、让世界分享经验作准备。　

　　第四，通过参与TALIS的国际比较，学习先进的教育研究理念，学习跨国家、循证据的研究方法，并在此基础上，建构适合国情的教师专业发展指标体系，为研制我们自己的教师评价工具、促进上海教师未来发展作出贡献。　

　　问题三：如何看待上海教师在TALIS调查中的表现？　

　　张民选：2015年1月9日，上海199所初中（依据国际标准，按公办与民办、市区与郊区学校分类抽样）的近4000位教师和193位校长，同时在网上参加经合组织的TALIS问卷调查，调查显示，上海初中教师在入职前专业准备的充分程度、教师的入职培训与教师带教、教师在职进修的参与广度、每年专业发展的投入时间和校长领导力培训等方面的数据都远远高于TALIS的国际平均值。　

　　调查显示，上海教师“年纪轻、学历高、专业性强”，平均年龄为38周岁，比国际均值低5岁，是除新加坡（36岁）外最年轻的教师群体；在学历方面，大学本科及以上的初中教师达98.5%。　

　　在教师专业发展活动上，上海优势显著。不仅初中教师入职培训和带教活动基本实现全覆盖，教师一年中用于各项专业发展活动的天数高达62.8天，高出国际均值（27.6天）的两倍还多。经合组织专家认为，上海教师很大一部分时间用来相互学习，进行个人职业发展，是缩小教师水平差别乃至校际差异的重要因素。　

　　报告还指出，上海教师“重视个性化学习的教学方法”。70.9%的上海教师报告过去一年参与了个性化教学方法的专业发展活动，为所有国家（地区）中比例最高。在校长领导能力上，调查显示上海初中校长“专业化培训参与度高，强度最大”，并且“注重课程教学方面的引领”。　

　　当经合组织将TALIS一组组数据呈现出来，作为中国的教育研究者，我们情不自禁地、由衷地为上海广大中小学一线教师点赞。　

　　但同时，我们更应该理智和深刻地意识到TALIS结果报告的“有效性”，更加关注我们教师政策、教师专业发展和教育教学理念与方法中的短板、弱点甚至盲点。　

　　问题四：与各国教师相比，上海教师存在哪些短板？　

　　张民选：从数据的初步分析看，我们有三大需要特别关注的问题。　

　　第一，与各国教师相比，上海教师对学生生涯发展的指导（21.9%）低于发达国家和国际平均值（25.0%），这一数字真实反映着上海的现实。我们的教师关注整体提升学生学业成绩，但较少将学生学业与他们的个性特长、未来职业发展结合起来。随着上海高考改革的推进，加强这方面的教师培训和发展已经迫在眉睫。这一弱点其实从一个侧面真实地反映出传统教育观念对我们的影响。TALIS的相关数据显示，在关注学生个体差异性方面，上海教师的整体优势都比较小。真正要实现我们中长期规划中提出的核心理念“为了每一个学生的终身发展”，我们还任重道远。　

　　第二，上海教师在运用“信息交流技术”方面存在盲点。从校长和教师的问卷调查看，上海的学校都普遍设有校园网、计算机房，教师台式电脑、手提电脑和iPAD都相当普及，从教师的培训来看，网络课程和教师网上交流也高于国际平均值；然而，在“要求学生用信息技术完成作业或学习任务”的问题上，我们教师运用该策略的比例却不到国际平均值的一半（38.0%比15.2%）。我们不能仅仅把信息技术的运用局限与“教师是否上课用PPT”，“学校是否有MOOC平台”。我们需要更新理念，IT（信息技术）改变的不仅仅是“呈现”方式，改变的不仅是把“手写板书”改为“做PPT”，也不仅是由“师生面授”改为“视频播放”。信息技术的关键是，为人类提供了新的“交流”与“互动”方式和渠道。　

　　打个比方说，网络是高速公路、高速铁路和飞行航路，电脑、手机等硬件是飞机、火车和汽车，供教师学生喜闻乐见的软件才是“交流”与“互动”的真正材料。而这些，确实是我们缺少而亟待开发的。我们注意到，我们喜欢用“IT（信息技术）”，而欧美各国普遍用“ICT（信息交流技术）”，一个C（communication）字母的缺失，让我们在使用信息技术时，少了“互动”和“交流”。　

　　第三，上海教师在接触社会、企业和社会组织的机会较少。TALIS中有两个不起眼的问题，一是“教师是否到商业机构、公共机构和非政府组织去参观考察”，二是“教师是否学习由商业机构、公共机构和非政府组织提供的培训课程”。尽管国际平均值并不高，分别为12.4%和14.1%，但上海教师的均值更低，分别为8.6%和10.0%。这一问题折射出上海教师对社会生活和变化的关注不足。经合组织则认为，学校应该反映社会发展，教师应该了解社会。教育的本质之一是促进学生的社会化，而认识社会是教师承担起这一教育使命、帮助学生实现社会化的进程中不可或缺的要素。　

　　我们还应清醒地看到，首先，上海只是我国比较发达的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教师发展水平不足以代表全国的发展水平，有时也难以与一个人口大国比较。其次，一次国际调查的研究结果一定非常有限、且不针对中国的问题，因此不可能涵盖教师政策、教师待遇、教师发展、教师教育实践的各个方面，也会不讨论我们自己需要研究解决的问题。好在TALIS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循证（evidence-based）数据分析和国际比较研究的范例，它将启发我们去开展具有本地特色的同类研究，以便于我们更为客观地认识我们自己，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趾高气昂，更为科学精准地制定我们的教育政策，更为有效地推进教师专业发展，从而为“每一个学生的终身发展”而吸引和造就更多的优秀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