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春节热闹过后,乡村开始恢复冷清。很多父母开始返城,而孩子继续留守,亲情再次被撕裂。
母子离别的这一画面在网上迅速传播,成为这个新春最揪心的一刻,它击中了无数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像小峰这样的留守儿童最渴望的是什么?我们又该给他们怎样的关爱?记者就此采访了北京师范大学科学传播与教育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教育学会青少年创新思维教育研究中心理事长李亦菲。
留守儿童的心灵需要怎样的关爱?
问:据报道,一年之中,小峰只能见到母亲一次。而根据您所编撰的《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2015)》中的调查测算结果显示,全国有近1794万农村留守儿童一年只能见父母1-2次;有921万孩子一年都没有见过父母,数字令人触目惊心。在您看来,像小峰这样的留守儿童最需要怎样的关爱?
李亦菲:在分析留守儿童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关爱的时候,我认为首先要明确到底有多少种关爱。每一个儿童,不管留守不留守,他们的健康成长都需要关爱。根据关爱来自的主体不同,我们可以大概区分为四种类型,一种是来自家人的,叫亲情关爱;一种是来自学校教师的,叫师情关爱;一种是来自同伴的关爱,即友情关爱;还有一种是来自社会的关爱。其次,要明白关爱的类型,即是物质层面的关爱,还是精神层面的关爱。
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们就可以回答,留守儿童最需要的关爱是前面三类,即亲情关爱、师情关爱和友情关爱,尤其是精神层次的关爱。来自社会的关爱,正常的情况下,留守儿童一般是不需要的,因为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去向社会寻求关爱的,一旦他开始寻找这种关爱,就说明他已经很弱势了,也就是说,他周围的人已经帮不了他了,父母也帮不了,周围的成人也帮不了,怎么办?这个时候才需要来自社会的关爱。
问:《白皮书》中的调查显示,留守儿童的情绪受到多方面的影响,而其中一项结果显示,与父亲外出相比,母亲外出的儿童在烦乱度、迷茫度方面更严重,在愉悦度方面也较低。在您看来,个中原因主要是什么?
李亦菲:这其实也是我们《白皮书》中相对有特色的地方。以前大家做的留守儿童的情绪状况的调查,基本上是笼统地讲消极情绪、积极情绪。实际上,消极情绪和积极情绪还可以再进一步分类,就是唤醒水平的高与低,所谓唤醒水平就是行动的动力,即愿不愿意去采取行动,愿不愿意去做一些事情来改变自己。我们把它分为四种类型,即迷茫度、烦乱度,还有愉悦度、平和度。
迷茫度指对未来不满意的程度,烦乱度指对现实状况不满意的程度,迷茫和烦乱都属于消极情绪。愉悦度指对现实状况的满意程度,平和度是对未来的满意程度属于积极情绪。
当一个人烦乱的时候,他可能就会搞破坏,谁惹我不开心,就去报复谁,这就是为什么一些留守儿童有时候会有一些情绪上的冲突,或者出现极端行为的原因。
如果一个人对未来感到没有希望,感到迷茫,那他就不会好好学习,就会自暴自弃,会破罐子破摔。
根据我们的调查,留守儿童在迷茫度和烦乱度方面,其比例和程度要高于非留守儿童,说明在统计学上我们可以推测,留守这样的一个状况,对于孩子的情绪状态是不利的。
母亲外出对孩子的负面影响会更大一些,究其原因,一方面,可能是母亲在为儿童提供稳定可靠的生存条件、增进对未来的信心方面发挥着更为重要的作用;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母亲外出对儿童的生存条件和未来希望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从而导致其烦乱度和迷茫度的加剧、愉悦度的减少。所以一旦母亲对孩子的这种关爱和教育缺失的话,对孩子的影响也会更明显一些。
社会公众如何不再消费留守儿童?
问:每逢节假日,一些政府部门或NGO组织对留守儿童的帮助还停留在搞几次活动捐几个书包的层面,爱心值得肯定,但这种“节日化”的关爱也引发了“消费留守儿童”的声讨,对此您怎么看?
李亦菲:我认为其中最重要的问题就在于,到底是我们要去关心留守儿童,还是留守儿童真的需要我们的关爱。
现在一些政府部门和NGO组织,在做留守儿童关爱的时候,基本上是“我要去关爱”,至于哪些留守儿童是需要关爱的,他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般去做这种关爱活动的时候,大家只看到留守儿童物质方面的缺乏,对他们的关爱基本上集中在物质方面。而在物质上缺乏的留守儿童,其实在数量上是有限的,如果大家都去帮助那些有限数量的留守儿童,就容易出现一种作秀的情况,变成一种例行公事,就是我们所谓的“消费留守儿童”。
那么怎么解决呢?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在关爱留守儿童这件事情上,要扩大化,不能聚焦在少数那些在物质上存在明显困难的,或者那些心理明显有问题的儿童身上,而要将对他们的帮助扩展到整个农村地区,扩大到整个地区的所有学生。不要以特殊的眼光看待留守儿童,即使是出于善意的动机。
这样一来,对于留守儿童来讲,就会觉得自己没有被特殊对待,才会愿意接受大家的帮助。
问:社会上有些人认为留守儿童是有问题的群体,一些人甚至专门关注留守儿童个体的极端表现,并倾向于将留守儿童的各种不良表现简单地归因为留守状态。对此,您怎么看?
李亦菲:农村留守儿童大多数是正常的,与父母没有外出的儿童并没有显著的区别。至于社会上一些人的看法,我认为是一种正常的社会现象,在社会心理学里面叫偏见,或者叫成见、刻板印象。
我认为一些人对于留守儿童有各种各样的负面的印象,是不客观的,并不是所有留守儿童的父母都吵架,师生关系都不好,同学关系都不好。这是一种误解,或者说是一种成见。
如果要想改变,一种可能是组织活动让人们有机会接触留守儿童,让大家认识到留守儿童也有学习很刻苦的,也有过得很开心的,这样人们就会慢慢调整自己心中对留守儿童的印象;另一种就是媒体要尽量积极宣扬一些正面的案例,如留守儿童主动积极地跟父母联系,学习成绩也不错,跟老师的关系、同学的关系,都非常融洽。这样,把留守儿童的全貌,真实地展现出来。
学校如何帮留守儿童保持良好心理状态?
问:一些留守儿童性格比较脆弱,容易出现内向、自卑、敏感的问题。针对这些特点,学校应该怎么做?
李亦菲:学校主要是要加强心理健康教育工作,但是也不要刻意只针对留守儿童来做心理健康教育,而是要针对全体学生来做。心理健康教育不能只做那种发现了问题之后的心理咨询和事后补救的教育,一定要多做预防性和普及性的心理健康教育。
所谓的预防性,就是在孩子们出现问题之前,要教给他相应的知识和技能,去应对那些可能出现的问题,而不是等孩子出现问题之后,再去帮助他。所谓普及性就是不要只对少数儿童,而是要面对所有的留守儿童,做一定的预防性的心理健康教育。
问:《白皮书》显示,留守儿童的情绪状态与非留守儿童比,有明显的差异,主要表现在消极情绪方面,留守儿童的情绪状态主要受到学习方面和留守状态两个方面因素的影响。根据这一结果,改善留守儿童的情绪状态需要从哪些方面开展有针对性的工作?
李亦菲:从学习方面的因素来看,提高留守儿童对自己成绩的满意度,有利于减轻留守儿童的消极情绪;而提高对学习成绩满意度的基本方式,就是要减轻留守儿童的心理压力。调查发现,与父母见面次数少于每年1次的儿童在迷茫度和烦乱度方面明显高于其他见面次数较多的情况;与父母的联系少于每月3—4次的儿童在迷茫度和烦乱度方面明显高于其他见面次数较多的情况。
根据这一结果,留守儿童的父母至少每年应与孩子的见面1—2次;与孩子的联系次数至少应保持在每月3—4次以上,最好每周不少于2次。
心理学研究表明,在导致困难或挫折的外部突发事件中,个体的不同应对方式对自身情绪状态具有重要的调节作用。因此,在调查中了解农村留守儿童在困难或挫折情境中的应对方式,不仅可以从一个新的视角来解释不同留守儿童的情绪状态差异,而且可以为改善留守儿童的情绪状态提供一个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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